在中华世纪坛上刻有中国自有文明以来的一些国家大事,其中有这么一条:中国科学院上海生物化学研究所于1982年合成了酵母丙氨酸转移核糖核酸。生化所后连个“等”字都没有。其实这是个非常集体的工作,生化所及王德宝先生当然作出了很重要的贡献,但如果只提一个所和一个人,还是不合乎事实的。现在的科学研究,越来越需要协作,越来越需要集体智慧。拿生物学来说,它越来越变成了系统科学。像研究代谢、大脑等,很多工作都不是一个科学家能完成的,而需要集成大量科学家的智慧,一步步向前推进。美国的人类基因组计划是系统科学的一个很好的例子,它团结了世界上很多的科学家,最后完成了这项伟大的工作。合成tRNAyAla也是个系统科学,不仅仅包含合成部分,还包括许多其他的研究、探索工作。材料的准备,人力的组织(哪个研究所、哪个科学家适合做什么),路线的探索,这里面不仅仅有学术问题,还有很多非学术问题,后者通过科学工作而表现出来。这项工作的完成,是集体智慧的结晶,不只是几个人的贡献。
熊:这项工作完成后,得到了哪些重要奖励?
王:最重要的奖励是1984年的中国科学院一等奖和1987年的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。1987年的奖金为10000元,我分到了几百块。这时候我已经到中国科学院生物局当副局长了。王德宝先生来看我,带给我这些钱,还给了我一个奖章。
影响和评价
熊:“824”工作完成之后,相关研究者的去向如何?
王:工作结束之后,大家纷纷出国,然后各干各的。我还做tRNA,更多的改做生物技术,尤其是转基因方面的工作。
熊:那些工作更主流一点?
王:是的。能拿到较多的经费。像生化所,863计划的钱拿了几千万。细胞所的郭礼和等也都做生物技术。我做局长时,生化所所长林其谁跟我讨论过一个问题:863计划对生化所到底是好是坏?生化所本来是最有条件做基础研究的,可在863计划的引导下,他们主要做生物工程去了(他们的主力部队,尤其是年轻人,都参与863项目)。863计划也好,基因工程也好,跟踪国外工作较多,不能说没创新,但真正创新的东西很少。林其谁的话不无道理。但如果他们不拿863计划的钱,他们又从哪里去拿资助,去做什么呢?那时候自然科学基金委的资金还很少。基础研究的经费是很有限的。
熊:1986年之前,原“824”组的人在做什么?
王:一般都出国了,有很多人不再回来。王德宝先生那个组的主力郑可沁、吴仁龙都在国外未归。他们组也有回来的,接着做tRNA的结构与功能的关系研究。我也做这方面的工作。王德宝、刘望夷他们后来出了一本书——《转移核糖核酸——结构、功能与合成》。
熊:您当时去了德国,是吧?
王:1982年我获得德国洪堡基金,到哥廷根马普实验医学研究所F. Cramer教授实验室学习。我先学了四个月的德语,然后进实验室,跟一个美国来的博士合作,研究甲硫氨酸tRNA末端转移酶跟tRNA的结构和功能的关系。为了弄清楚它跟tRNA分子的哪些片段或哪些碱基(包括稀有碱基)有识别关系,需要合成缺失某些片段的tRNA分子,然后测定其生物活性。美国博士的任务是用化学方法合成寡核苷酸小片段。此时小片段的化学合成在方法上已经相当成熟,合成效率很高(当然不同碱基难度有区别),但若超出5个核苷酸以上,产率就低了。他把路线设计好,很多工作交给实验员去做,然后自己做提纯工作。他把小片段合成好之后,交给我做酶促合成大片段。我到实验室时,他已合成了三四个小片段。我用RNA连接酶将这些小片段连接起来,产率也很高,可达到60-80%。我们的工作很顺利,合作了不到一年,就完成了论文,发表在Nucleic Acid Research(《核酸研究》)杂志上。虽然并不需要用到特别长的寡聚核苷酸链,但我们完成的合成工作也相当可观——达到了半个tRNA分子的长度。
熊:距离“824”工作的启动快40年了,现在您如何看待这项工作?
王: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,就我个人而言,我认为“824”是个很值得做的工作。因为自己得到了锻炼,学到了一些东西,并且经过努力,完成了一项重要工作。要不然,十年“文革”,你不也晃荡过去了?它对于中国分子生物学,特别是生物技术人才的培养,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。1980年代以来,我国生物技术的发展很快,生物技术方面的一些药物,包括育种、转基因方面的工作,国外出来不久,我们马上也能跟着做,这跟“824”所带起来的队伍有关系。像郭礼和、张其玖等,工作都做得很不错。生物物理所二室的很多同志后来都搞生物技术。接着的863生物技术攻关,也促进了我国在这个领域的发展。一直到现在,我国生物技术的跟进、发展,在发展中国还是不错的。
熊:这是“824”的长远影响啦。我国的核酸工业也是从你们这儿起步的,是吗?
王:那当然啦。根子就在“824”,它带动了全国核酸工业的发展。
熊:它对我国的科研组织方式可有影响?
王:对一些领导的思维还是有影响的。我当局长的时候,周光召很重视生命科学,他跟我说:“贵海,你是参加过‘824’项目的,现在你能不能再组织一个类似的项目?”在那之前赵紫阳不是批评科学院不“冒泡”么?周光召想让科学院做几个有影响的、“冒泡”的项目出来。在经历了一番调查后,我跟光召说:现在不可能再组织“824”这样的项目了。那时候是大家绝对服从指挥。现在是学术自由。大家有共同兴趣的题目不容易找了,更难组织在一起。还是应由科学家自己去找题目,我们再给予必要的支持。
*作者简介:王贵海,1941年生,中国科学院生命科学与生物技术局研究员。熊卫民1974年生,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博士。
基金项目:中国科学院知识创新工程重要方向项目“中国科学院院史研究与编撰”(编号:KACX2-YW-001 )
[1] “824”是人工合成酵母丙氨酸转移核糖核酸工作的代号。
[2] 这几句话被收集到小册子《毛主席论科学技术革命》之中(1968年出版,出版者不详)。
[3] 原文为“在毛泽东思想的指导下,我们打开了“生命之谜”的大门,在探索自然界奥妙的长途中,跨出了重大的一步。”见:用毛泽东思想打开“生命之谜”的大门(社论).人民日报.1966-12-24.
[4] 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大批判组.“四人帮”围攻“基础理论”的要害是篡党夺权.生物化学与生物物理进展,1977(2):2-5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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