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:那时候会议很多。大的会议一般由院部的过兴先先生来组织(参加者包括院领导、所领导、小组负责人等),各相关单位都派代表参加。开会时,总是安排前面一天或半天学毛著或报刊重要文章——这个节目不能没有,否则是件很可怕的事。往往没什么人发言,所以有时候很尴尬,最后大家你说一句我说一句,把这一天或半天熬过去。我记得北京大学的沈同教授,他人很好,会议一冷场,他就来一段。学完毛著后大家介绍工作进展,讲述自己遇到的这样那样的问题,谈论研究工作,最后再调整工作计划,重新分工。1977年之前失败的事情的蛮多的,工作一般都没有按计划完成。
熊:按计划完成的工作几乎没有吧。
王:哈哈。那时候经常制订一些口号,比如说五年完成,八年完成,可这些口号从来没有实现过。但是谁都不提下马之事。这样的决心不能下,没人敢说这句话。越到最后,特别是合成八核苷酸,王洪文作出批示之后,包括院里的领导,都不敢说这样的话。它已经变成政治任务了,大家没有办法,只能往前做。
熊:为什么不学毛著就会很可怕?
王:一个会议,要是连毛著都不学,毛主席的最新指示都不学,你想干什么?你这个领导还想不想当?当时是这样的思维,不这样做就会对整个业务工作造成影响。
熊:能介绍一下您在“文革”期间所渡过的典型一天吗?
王:在参加“824”工作之前,我们每天先学习一小时的毛著,背《愚公移山》老三篇等,然后就没什么事了,由所里安排写大字报、搞批判等。也有少量例外的,他们还对核爆炸辐射的生化效应等作一点研究,但这方面的工作后来也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。
到“824”组之后,我开始参加业务活动。在工厂里是白天黑夜加班的,因为上层析柱后工作是不能停的。我们与工人师傅处得很有感情,经常在一起学毛著、唱歌、搞联欢等……
熊:过得很快活?
王:是的,很快活。我于1968年结婚,1969年参加824任务,那时候是不大顾家的,我爱人有时候跑到厂里去找我。
1971年后我们回到所里。在我的印象里,上班时间就不怎么学毛著了,只是一星期安排半天政治学习,还有就是经常在下班之后安排政治学习一小时或一个半小时。回到城里家中时已是晚上8点之后了,捅一捅煤炉,再生火做晚饭。晚上学习的时间比较多。也就是说,我们把政治学习的时间安排到了业余。还有,所里重要的批判会我们必须参加(重要的政治活动我们可不敢怠慢)。抓“五一六”、“批林批孔”对我们的工作有一定的影响,但我们一直是业务为主,并没有扔下工作大动干戈去搞批判活动。当然,也不能完全脱离批判活动。
熊:必须参加的政治活动多吗?
王:不少。包括全所的批判会、秋收下乡劳动(一去就是一周至十多天)等。政治活动一星期占去了我们一两天时间,但我们还是把主要精力投到了业务上。到后来,什么时候完成什么任务都是有明确指标的。
熊:经常加班,大家还很积极吗?
王:当时加班加点是很正常的。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,设备比较差,很多实验都得有人一直在旁边盯着,而一个生化实验经常要做较长的时间(超出八小时之外)。搞原料应用时,我们就住在工厂、农村里。那时候革命责任感很强,是不大顾家的。
熊:后期你们还去农村吗?
王:早期我们在南苑、大白楼设了点,有实验地,成天骑车跑来跑去。后来大家排队去五七干校,每期二室都要去一两人。说起去农村,还有一件好玩的事。当时生物物理所被改为总后825部队。就给了一个番号,没有服装,也没有封官,照样要到农村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”,可我们一到农村,农民们却对我们说:“向解放军同志学习”。
熊:整个二室有多少人?
王:40多个人吧。我没去过干校。我倒是很想去休整休整。可因为我去过工厂、农村,所以把我排到了后面。而后来河南发洪水,干校就撤了。我们室参加了三期干校,前后共去了5、6人吧。所里安排收小麦等秋收活动时,倒是大家都要去。
熊:当时开批判会、写大字报是不是有任务?大家必须完成?
王:进入“824”组之后这类活动我就很少参加了。但全院大会大家必须参加(那时候全院常在首都体育馆开大会)。“文革”后期,全院大会少了。有时候来了运动,我们就派个代表写点大字报表表态。
熊:我读过当时的一些会议纪要。它们常常声称近期开展的某某运动,或抓的某项政治学习,对你们的业务工作起了很大的推进作用。写这些话时大家是真诚的吗?
王:这都是官话嘛,只是说说而已。那时候政治挂帅,形式的东西多一点。在当时来讲,也未必就完全是违心的,但有点辞不达意。政治跟业务的联系其实并不紧密。
熊:您能介绍一下高层领导对这项工作的关注情况吗?
王:王洪文、张春桥、江青对这个工作有批示,但我没听说过周恩来、聂荣臻对这个工作有批示。作为语录,我们还学习过毛泽东的“关于生命起源要研究一下”这句话。说老实话,作为科研工作者,我们觉得“824”跟生命起源的关系是牵强附会的。1980年时,上海有家报纸将这项工作作为解开生命奥秘的一步来报道,我们对此很有意见。我们跟《解放日报》、《文汇报》说,这方面的通稿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写,然后你们再改,发表前交我们过目。所以很多通稿是我和上海的同志起草的。我们就怕他们弄出这种言过其实的评价出来。《人民日报》1966年12月报道人工合成胰岛素工作时,也称其揭开了生命的奥妙[3]。可我们科研人员是不会这么认为的。
熊:我读过你们批判“四人帮”的文章,上面提到王洪文给824工作作批示一事。该文称,哪里有成果,“四人帮”就把手伸到哪里摘桃子。[4]
王:他们是有这方面的意思。那时候“824”工作挂了一个政治招牌,不同的领导都抓这个工作。
集体的智慧
熊:听说有关单位在全合成论文的署名问题上争得比较厉害?
王:“824” 3’半分子合成的文章于1980年发表在《科学通报》上,署名“人工合成核酸协作组”,注解上列出参加单位名称。中科院单位排序,记得是按研究所英文字母先后排序。全合成完成后文章发表在1983年《中国科学》上,署名时列出了研究单位和研究人员。协作组就名单问题讨论多次,当时我在德国进修,没有亲身参与,只听说争论比较激烈。后来院部召开会议反复协调,才确定单位次序和各研究单位人员数量、人员排序。涉及13年许多研究单位的大协作,在表现单位、个人贡献的最后文章的署名上,出现争论是必然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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